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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九百连墩墓

  序章 九百连墩墓 (第1/2页)
  
  冬去春来又一年,懒猴上树,母猪打滚,和煦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连美帝这种旮旯边角的蛮邦僻壤也顺捎关照了一通。这时节,阳光明媚,万物复苏,脱去笨重的大棉袄,浑身清爽,甭提有多轻松。用胖子的话来说:吃饭都精神了,凭空多添两碗大白饭。新疆之行过后,大伙儿疲乏不堪,三人窝在店子里,跟困冬的熊瞎子差不多,整整蛰伏了一个冬天。
  
  薛二爷对此颇有微词,他敲着手中光滑油亮的斤八寸,苦口婆心地劝我们出去走走。我和胖子统一战线,采取消极抵抗政策,死活不肯挪窝子,霸占了天井里一整片大好的阳光。Shirley杨破天荒地加入到了我们两个大懒汉的行列中,据说是因为博物馆休整,手上的研究耽搁了,最近闲得没处去。薛二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声称要将我们几个吃闲饭的统统扫地出门。可惜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日子最终还是被打破了,起因是食堂大师傅要晒萝卜干,嫌我们占地方。在一源斋有两位爷,那是千万得罪不起的。一是门卫王大爷,其二就是这位食堂大师傅。我们三人心中不甘,眼见着好好的地方被一块块不起眼的干瘪萝卜强占去,却也只好夹起马扎灰溜溜地另寻去处。谁曾想这一寻,偏叫我们几个寻出了不小的事端。
  
  事情要从老揣打来的一通越洋电话说起。他回国之后,始终惦记着给他那宝贝儿子认干爹的事,非缠着我们去一趟,并再三言明,如果我们不肯,他就拖家带口,把媳妇和儿子都带来磕头认门儿。我心里一想,那还了得,赶忙应了下来。
  
  “那敢情好,你们收拾收拾早点上路。”薛二爷似乎早有准备,半个月不到的工夫就把回国的手续给处理妥当了。
  
  我说:“二爷您这也太生分了,摆明了赶我们走啊!”老头子哼了一声,又掏出一封书信:“你们这趟路过长沙,替我跑一跑。”
  
  “哦,原来是给老相好递情书。”胖子贼兮兮地接过信封,冲薛二爷挤眉弄眼。
  
  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薛二爷居然没有当众反驳他。老爷子耳根子一红,不置可否,转而假模假式地叮嘱我们路上低调行事,别惹事端。我心想:难道真叫胖子掰对了,老爷子在男女关系上还存在着历史遗留问题?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四个字:老当益壮!可惜信封上没名没姓,徒有一处不算详细的地址——沙河坝连家屯二村。我故意逗薛二爷,可他死活不肯说出收信人的姓名,交代我们把信送到村委会即可,如果怕麻烦,到了长沙贴上邮票找个邮筒塞了也行。我们对他这种不负责任的恋爱态度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可惜老爷子软硬不吃,直到我们登上飞机的那一刻,还是没猜透他那个梦中的老太太是谁。
  
  我们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辗转颠簸了好几天,可算来到了老揣传说中的故乡——湖南长沙。刚出火车站,就见一道耀眼光鲜的红色横幅迎风飘扬,上书“欢迎美国学者胡八一一行交流访问”。横幅下停着三辆跨子车。老揣坐在车篓里,头顶雷锋帽,跷着二郎腿,正和边上的司机说话,一见我们立刻摘下蛤蟆镜蹦了起来。
  
  “可以啊,一段日子没见,返老还童了。”
  
  “托各位的福,没有各位,哪儿有我今天。来来来,有话回家说,先上车。”小半年的工夫,老揣脸上的气色有了明显改观,不仅肚子鼓了好几圈,连两鬓的白发都褪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跟进厂回过炉一样。要不是那口熟悉的方言,我还真不敢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当初那个病入膏肓的山西煤老板。他带来的那两个司机都穿着蓝大褂,肤色黝黑泛着红铜一样的光泽,一看就是庄稼人。他们二话不说,上前来帮我们搬行李。胖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上车,扭了扭身子抱怨道:“牛车也比跨子强啊,坐都坐不踏实。你不在山西挖煤吗,怎么跑长沙来了?”
  
  我也好奇,老揣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打小没爹没娘,怎么忽然变湖南人了?他笑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那地方太偏了,路还没修过去。这玩意儿快,怎么着也比牛车好使。大家凑合一下,最多两个钟头。”
  
  一路上老揣侃侃而谈,把回国后的事详细向我们讲述了一遍。我们这才知道,他回到山西之后又大病了一场,险些见了阎王爷,过趟奈何桥。事后越发觉得应该寻根问祖,把自己的身份给解决。好在他爹那桩案子留了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可算给他摸着了门路,找到了长沙市底下一处只有十二户人家的小庄子;进去一打听,得了,揣家庄!族谱上还真有揣连顺这么个人,乐得老揣眼泪鼻涕流了满地,险些把族谱给祸害了。认祖归宗成了老揣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页,他带着老婆孩子举家搬迁,回到了揣家庄。再过几天,庄上会举行盛大的祭祖仪式,将老揣他爹的衣冠冢迁回揣家祖坟。而老揣和他那宝贝儿子的名字也将重新录入族谱,从此就算是有根有底的人。谈到这些,老揣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转头对我说:“老胡啊,你别怪我多嘴,你们老在外面漂着不是回事,早点回来吧,还是家里好。”
  
  他这番话激起了我心中苦涩的回忆,打心底里忽然生出一股悲凉。我看了看一旁昏昏欲睡的Shirley杨,冲老揣道:“过段日子吧。”
  
  两个钟头的车程很快就到了头,我们来到一处开阔的荒野,四处都是绿油油的稻田。胖子跳下跨子,捂着腰说:“屁股都坐扁了,你们村在什么地方?怎么都是庄家田。”
  
  开车的司机提起行李,朴实地笑着说:“庄上不通路,只能开到这片田里,我们要步行啦。”
  
  本以为见到田地,离村子也远不到哪里去,谁知道这一走就是大半天,直到月亮高挂我们才隐约看到了山坳间为数不多的灯火。我直呼上当。老揣腼腆地解释道:“到了到了,前面就是我们庄。你可不知道,村里花了大工夫准备酒席,老少爷们儿都等着看洋人学者呢。”
  
  “你就吹吧,一会儿牛皮吹破了,看你怎么交差。我们三个可都是地道的国产坯子。”
  
  “那不是有Shirley小姐吗?”老揣叮嘱说,他先前已经在村支书那儿夸下海口,把自己在美国创业打拼的故事吹得天花乱坠,这次重归故里,引来洋人朋友登门道贺,在揣家庄的历史上,那简直是空前绝后必须载入族谱的大事。所以,我们三个必须把架子端起来,给他长一回老脸。
  
  “操,合着我们跨个太平洋,就为了给你撑回脸面,”胖子调侃道,“那你这脸可够长、够厚的,都快赶上万里长城了。”
  
  揣家庄带有浓厚的荆地风味,村民热情好客,食物以辛辣为主,各家各户单门独院,院落周围修建有围墙,不仅墙头缠有荆条铁刺,连墙体表面都露着玻璃碴和锋利的瓦楞碎片。村支书介绍说,山里有野狼,早些年闹过灾,家家户户丢鸡丢羊,还死过小孩。有点劳动力的早就背井离乡另投生路去了,剩下的壮年越来越少,到今年就只剩十二户人家,全村加起来不过三十来号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田地早就荒废了,村里的经济来源主要以手工业为主。早上陪着老揣来接我们的青年是村支书家的两个儿子,明年这个时候估计也该进城务工了。我见他眼眶泛红,急忙拉来老揣一通狠夸,安慰村支书说落叶归根,该回来的总会回来,老揣就是一个光荣的例子。谈起老揣,村支书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举着海碗要跟我们走一个。
  
  大家伙喝得尽兴,全村老小都跟着闹了一整晚,村头的篝火烧得旺,村民的兴致特别高,有几位花甲老人扎起蓝头巾,换上了五彩斑斓的绣花衣裳,为我们跳起了古朴神秘的荆地传统舞蹈。Shirley杨对中国传统文化很感兴趣,追着跳舞的大爷问了许多细节,可惜老头满口方言所答非所问,Shirley杨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坐回篝火边上。我凑过去解释说,几位大爷跳的是火师舞,古时候的荆人信仰火神,供奉凤凰图腾。火师相当于他们的祭司,掌握着星象、占卜、医疗等技术,在当时的地位非常高。这种舞蹈流传到今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大部分舞步早已失传,观赏性胜过其他。Shirley杨听得两眼放光,对我大有刮目相看的意味。胖子啃着油汪汪的烤猪蹄,大力拍在我肩膀上:“可以啊兄弟,小抄没白打。”我生怕胖子破坏我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急忙拿起一坛酒塞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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