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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若倭根子日子大毘毘

  第七十章 若倭根子日子大毘毘 (第2/2页)
  
  “真是好笑。雄才伟略如秦始皇者,却穷极其后半生,痴迷于到我们日本来寻找长生不老之药?”一郎张开眼瞧瞧理子,又瞥了眼阿倍,说道。“他老人家哪里知道,日本人从来视生命之短长如同儿戏。我们所以如此痴迷于樱花,全因其为生命极其短促的‘死亡之花’啊。”
  
  理子双拳紧握于胸。“难道不是吗?”她眼角闪出泪光,“在灿烂中凋谢,才是最美。”她的胸口澎湃不已。
  
  “这就叫不沾不滞,要的就是那种洒脱。哈哈。”一郎伸手拿过啤酒瓶,要为理子斟酒。理子一手拭去泪水,一手扶住酒杯。
  
  “就像你父亲三岛君那样。”一郎肃然望着理子,“一把‘関孙六’,才是日本男人的归宿。”
  
  理子使劲点点头,泪珠滚滚而下。
  
  “但日本主流文化对徐福东渡之说依然半遮半掩、欲说还休。”阿倍单手紧了紧紫色的领带结,继续念道。“这与日本民间栩栩如生的徐福传说、徐福神社以至于像佐贺金立神社每50年一次的徐福大祭,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对比。
  
  “其实,就连圣德太子其人的存在的真实性,即使在日本学术界也是存疑的。掰谎者用一系列的神人不分的烧脑故事环环相绕,历史真相自然如其所愿地被坠入五里云雾之中。
  
  “再者,既然是阙史八代,那不是应该从第一代神武天皇到第八代孝元天皇吗?但是,历史的捉刀者们懂得,神武天皇这个根基是动弹不得的,故只得让‘第九位’的开化天皇受委屈了。也就是说,阙史八代最后一位天皇的宝座,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被这位在《古事记》中称为‘若倭根子日子大毘毘’的幸运儿一举勇夺。即使阙史,《古事记》的史家们也为其按派了一个大致的生卒:前213年—前98年。注意这位幸运儿的关键词:公元前213年、“开化”、“若倭根子”。这显然是当年的史家们,心存愧对丹青之心而伏脉千里,为后人埋下的草蛇灰线啊。那些抱着皇国史观的人看到这里不会发笑吗?所谓的万世一系就是如此儿戏般摆弄出来的。”
  
  “开化,”理子使劲儿咬了咬下嘴唇,“开化,开化……”
  
  敦实的铸铁锅早已失去了火力,热气也快散尽。
  
  “完了?”一郎松了口气。“大石鸟谷这老家伙看来没什么长进啊,一堆枯燥无味的劳什子,永远不讨女人喜欢。呵呵。”他点了点锅子,“理子,再给阿倍君添把火。”
  
  “这才是文章的第一章节,”阿倍晃晃手中的一小叠挺呱呱的便笺嘟哝道,“还多着呢。”
  
  “哦,如此看来,大石这家伙是豁出来了。”一郎的眼角闪出寒光。
  
  “既然是故事集,本就不能当真吧?”理子忽闪着双眼问道。显然,她把《古事记》听岔了。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相视无语。
  
  阿倍侧身对理子笑道:
  
  “理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古事记》的确可算作是文学作品。可是,《日本书纪》乃日本六国史之首,那可是日本最早的正史,在日本,等同于司马迁的《史记》。大和民族所有的历史推演全都根基于此啊。”
  
  “说得对。”一郎挺挺腰身,正襟危坐。“日本纪记,才是史家之绝唱,两篇都是旷世无匹、震古烁今之宏伟巨作。它们是大和民族文明的基石,是日本的精神支柱,任何丝毫对它怀疑和玷污,都是决不能被允许的。”他盯着阿倍接着正言道,“笔墨官司本不足为虑,但不能总白养着《产经新闻》、富士电视台那帮子混混儿吃闲饭,时不时也得敲打敲打。”
  
  阿倍不住点头。“还是《读卖新闻》的老家伙们使起来顺手啊。”他叹道。
  
  “大石鸟谷这种老派文人,仗着年纪大,被捧为权威,其实也就是抠字眼儿这么点本事了。”一郎咕咚灌下一大口冰水,溜入口中的冰茬子好像冰河开裂般被嚼得嘎嘣直响。“像‘开化’、‘公元前213年’、‘若倭根子’这些名词,也亏他琢磨的出来。”
  
  “不过,这也的确是蹊跷。”阿倍把手中那沓便签插入内兜。“公元前213年前后,恰逢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开始了他四度东巡‘寻不死之药’的漫漫不归之路。而同时在日本,则刚好进入了‘开化’时代,似乎在寓意我大和民族从此由原始懵懂状态,进入了文明开化的新时代。”
  
  一郎长长吁口气,“俗话说,看破不说破。为了民族大义与国家之生死存亡,有些事情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土办法,自古被尊为处世良方之翘楚,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沉吟半响,喟然长叹道:“咱们的这位第九位天皇,不早不晚,偏偏就被编排在这公元前2世纪。而就在这关键的历史时刻,偏偏却用了‘开化’这么一个敏感的年号。”一郎的脑袋耷拉到胸前,带卷儿的花白长发就要探入嘟嘟作响的铁锅内。“若倭根子日子大毘毘。”他摇了摇头。
  
  理子嘴中念叨着。“‘若倭根子日子大毘毘’。哇,好酷的名字,就是太饶舌了。”
  
  “倭,依据汉字说文解字,倭通假‘委’字。委,随也。随,从也。”因为埋着头,一郎的嗓音更加沉闷。“倭,其本意就是委派和随从。”
  
  “是啊,‘若倭根子’的汉字大意不言自明。就是……”阿倍的表情远不像一郎那么沮丧,“就是宛若最早被委派来的那位。这么说吧,确切的字面意思就是:第一个被委派来的那个人。”
  
  “可他是毕竟是天皇呀,谁能委派他呢?”理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解地问道。
  
  “这正是日本民族永远剜却不去的心病呀。公元前2世纪,除了秦始皇有这个雄心和国力,还能有谁?”一郎朝着裸露的房梁上努努嘴,一脸的无奈。这间和室坐北朝南,阿倍面东、一郎面西而坐。日本列岛之西,隔着东海,与中国大陆的山东半岛一衣带水,遥遥相望。
  
  “东野圭吾要说,‘你这个中国始皇帝,能拿得出‘绝对不在场证明’’吗。”阿倍尬笑道。“就是说,这位‘开化’天皇,不但有可能是被秦始皇派来的,而且必须要绝对顺从,‘毘’通假毗,乃毗邻、顺从之意。”
  
  一郎从鼻孔中哼出一句:
  
  “不但要顺从,而且必须永远顺从,‘大毘毘’。”
  
  “先生说的极是。”阿倍点点头。
  
  “多亏我们早已甩掉了‘倭’字的帽子,”理子双手合十,闭着眼兴奋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引以为傲的‘大和’民族。”
  
  “可是,理子你别扫兴,”阿倍苦笑道,“从词根上追本溯源,‘和’与‘倭’不但同音,而且同意,二字的训读都是‘yamato’。”
  
  阿倍没再留心理子的反映,他继续说道:
  
  “综上所述,阙史八代完全是子虚乌有,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第九代天皇,其实就是日本的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也好,‘开化’天皇也好,根本就是合二为一的一个人。在公元前2世纪初,天降斯人于日本岛,遇‘平原光泽,止王不来’。从此,大和民族开始逐渐摆脱冥顽不化,人心归于正道。”
  
  一郎眯缝着眼,思绪却早已飞到了相模湾那蔚蓝的海面之上。“神奈川冲浪里,沙丘之谋,平原光泽、止王不来。”他嘴里咕咕哝哝着。
  
  “那,”理子用一根食指划着手掌心认真的说道,“‘若倭根子日子大毘毘’的意思就是:我是最早被委派来的,我将永远顺从。”
  
  深夜中的思出横丁,好像一个大蜂箱,人人都在为那口蜜糖一刻不停地飞进飞出,闹嗡嗡是这个小巷子的主旋律。
  
  “万幸啊,”一郎终于把游魂收入窍中,枯枝般的双手将一头长发向脑后拢了拢,“万幸的是,以上这些个痴人说梦般的说文解字,都永远被定格在文字游戏的小黑板上。即就是这个大石教授,外加中国的那个什么顾警官,依旧不过是在故纸堆的沙丘上玩弄拼字游戏,他们的这篇文章,无非是在小玩闹儿上再添上一坨数字泥巴而已。日本天皇万世一系的根基,能被这儿戏之作所动摇吗?丝毫不可能。”说道这里,一郎脸上乐成了一朵花。“呵呵,”他挒开嘴继续掰扯道,“事实、理论和讹传交织在一起,这就是历史大部分。哦,对了,”他点点手指头加重了语气,“其中,最不可或缺的是谎言。”他冲阿倍咧嘴笑道,“当然,政治家的外交辞令和冷血,更是必不可少。”
  
  理子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
  
  “理子,知道八坂琼勾玉的仪轨吗?”一郎歪着头问道。
  
  “当然,三件神器之一嘛。去年,天皇德仁‘即位礼正殿之仪’的电视实况,我从头看到尾,脖子都看酸了。”理子抬手活动了活动细白的脖子。“哦,对了,当电视中的宫廷侍从们手捧装盛着三件神器的宝函和玺印从高御座下缓缓通过时,我记得电视解说道:‘神圣的八阪琼勾玉在任何时候,必须永远保持水平放置,无论何种情况下都绝不允许有丝毫的倾斜’。”理子眨眨眼,接着问道:“为什么呀?八坂琼勾玉是一碗水吗?不端平就会撒出来。”理子吐了吐舌头,脸颊飞起红晕。
  
  一郎笑道:
  
  “阿倍君那天离的最近,你听见箱子里的水声了吗?”
  
  阿倍一脸严肃道:“何止是不能倾斜,连包裹木箱的青绢和丝带旧了,都不能更换,必须用新的丝绢重新裹盖在旧绢之上。”
  
  “懂了。”理子一拍手。“那装盛着八坂琼勾玉的木箱子,是绝不能被打开的,对吧?”理子扭头问两个男人。
  
  “当然,八坂琼勾玉是日本人的终极秘密啊。”阿倍眉头紧锁道。
  
  “绝不能打开。”一郎咬牙道,面颊上青筋在皮下拱动。
  
  理子两瓣朱唇半启半合。
  
  “小时候,我父亲写《金阁寺》的闲暇时,喜欢给我们讲日本历史故事。我记得他说过,平安时代中期的冷泉陛下,也就是第六十三代天皇,他偷看八坂琼勾玉的背面。是吗?”她问道。
  
  “所以,偷看勾玉的当晚,冷泉天皇就疯了。”一郎冷冷答道。
  
  “既如此,那就更没啥可担心的了。”理子像幼稚园的小姐姐般左右照顾着两个老头。
  
  “幼稚。”一郎沉下了脸,面色如冷却的灰色熔岩般吓人。“总是藏着掖着,让人如何安寝?谣言滋生泛滥,大和民族颜面何在?何况,八百多年前,雪村友梅禅师从秦岭翠微寺夹带回来的信息表明……”
  
  阿倍一阵猛烈咳嗽,震得他那闻名于世的胃肠道险些失控。
  
  一郎摆摆手,表明理子乃是心腹,有话但说无妨,无需掩饰。
  
  理子瞥了眼阿倍。
  
  “是不是说,雪村友梅禅师在皇峪寺做住持其间,发现了八坂琼勾玉的秘密?对吗?”她翘翘下巴,似问似答道。
  
  一郎仰面长叹。“阿倍君,皇峪寺村这次大行动,对日本来说性命攸关。”他忽地坐端身体,双眼紧盯阿倍。“东宝映画拍过一个惊悚灾难片,名为‘日本沉没’。影片照搬照抄好莱坞,情节完全虚构,但日本人的危机意识或者说是受虐偏好,在片中充分得以表现。而这次皇峪寺村的行动,若铩羽而归,那日本就真要沉没了,这绝非耸人听闻。”
  
  阿倍点点头,“这次行动万无一失。”他郑重其事说道,“我对由‘樱’、芸子、雪村组成的‘三只乌’战斗队有充分的信心。”
  
  “是啊,这是大和民族又一次孤注一掷的时刻。”一郎将一只拳头举过头顶一通摇晃。“一亿玉碎,没有丝毫退缩的余地。这句话,我上次在‘樱’临行前对他讲过,也是在这间屋里。”
  
  一郎站起身,阿倍也随之站了起来。
  
  “必要时,要毫不犹豫地把山口组那几个蠢货推出去,大陆警方对这些恶棍是不会手软的。”一郎目光犀利,一字一句下令道。“至于那个田冈满,能留则留,毕竟,剜掉高桥这个毒瘤,他起了关键作用。”
  
  阿倍点点头。
  
  “灵骨找到后,就地毁掉。再强调一次,必须拍下全程无死角长镜头视频,第一时间发回日本。”
  
  “嗨!”阿倍应道。
  
  “你的‘三只乌’当中,谁负责最后的销毁?‘樱’吗?还是芸子、雪村?”一郎问道。
  
  “我对‘三只乌’还是不能完全放心,”阿倍回答道,“所以,我早在皇峪寺村埋下了双保险。”
  
  “怎么,你把宝全压在那个养蜂人身上了吗?”
  
  阿倍摇摇头。
  
  “不,”阿倍眼睛盯着沸腾的汤锅,“另有其人。”他言之凿凿道。“此人,才是最后的终结者。”阿倍说完,用筷子从锅里捞出几根已煮成赭红色的款冬梗,一股脑塞进嘴里。既没感到烫嘴,也没有品出任何的苦涩滋味儿。
  
  “我说,要是不成功,阿倍君又得再次辞去首相之职,是吗?”理子轻轻推开那双枯柴般的手。刚送走阿倍,老先生一转身,像个蚂蚱般跳起长腿蹦过来,一把拥住他的赤坂美人。
  
  “没有不成功,必须成功。”一郎呜呜道。情急之下,假牙又松动了。
  
  “那,”理子半推半就,“那万一呢?嗯?”她吁吁喘道。一头云鬓轻摇慢摆,青色的衣领向后倾斜,两弯雪白的溜肩顺颈隐入,双颊早已跃起两朵红晕。
  
  “天皇荣耀不容玷污,嗯。”猴急当中,乱脚踢翻了空酒瓶。“此番皇峪寺村的伟大行动若再有闪失,嗯,对天皇就是灭顶之灾啊,嗯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和民族的子民都同归于尽,嗯嗯嗯,到那时,谁能饶过阿倍?啊!……”
  
  欲望号老爷车,在柔软的榻榻米上呼哧呼哧地向前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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